嫦娥成功落月,着陆器和巡视器成功“互拍”,嫦娥三号任务取得圆满成功,见证着中国综合国力的提升,见证着中国科技创新的飞跃。欢庆、自豪、期待之外,也夹杂着个别网友让人感觉刺耳、充满挑衅意味的追问:当中国还有几千万城乡特困人口的时候,当贫困地区的孩子连午餐都成问题时,花这么多钱搞嫦娥登月,有什么意义?

这种自以为站在道德至高点上的莫名苛责,证明了一个问题:无论你做什么事,再正确、再有意义,也总会有人指手画脚。

中国探月工程首任首席科学家欧阳自远,倒是耐心地回答了这个咄咄逼人的问题。他说,这是一种眼光短浅的看法。中国开展月球探测与深空探测,对科技进步的巨大推动,对经济发展与结构调整的重要提升作用,对新型高科技人才队伍的培养与成长,对新兴学科的诞生与发展,对提高全民的科学素质以及人民生活质量的改善等各个方面,都将产生并发挥难以估量的巨大作用。

央视参与嫦娥三号落月直播的新闻主播张泉灵,在微博上也回答了网友这个质疑。她说,其实这关系还挺紧密的。互联网技术来源于美国登月技术,要把休斯敦航天中心的电脑连起来。现在很多好学校把公开课放在网上。今年内蒙古一乡村学校在民间慈善机构的帮助下,用北京人大附小的数学网络公开课同步上课,成绩大涨。于我而言,“满足人类好奇心”已经足够重要。

其实,问出这样的问题,除了缺乏科学素养外,还缺乏基本的逻辑素养。探月工程是探月工程,解决贫困是解决贫困,这是两个问题。中国确实存在贫困问题(实际上每个国家都存在),但并非做每一件事都要跟“解决贫困问题”扯上关联,才能获得正当性和道德优越性。探月工程即使与“解决贫困”没有关系,也可以解决其他很多问题,一样有其必要性和正当性。贫困需要解决,探月也要进行,两者并不互相排斥和否定,不能用“能否解决贫困”去绑架任何一种创新和改革。

不过,也不必为“登月与贫民有啥关系”这样的问题而恼火,认为这种无知的问题破坏了欢庆的氛围,是对“国家探月工程”的无礼挑战,甚至上纲上线到“不爱国”的层面大加鞭挞,淡然视之即可。

回答这样的追问倒是一次普及探月知识的机会。虽然奔月一直是中国人的梦想,但落月与登月的战略价值、经济价值和对普通人的意义,很多人未必知道。曾有调查称,相比发达国家,中国人的科学素养较低,问出这样的问题,可能正是缺乏相关科学素养的表现。既然有人问了“登月工程与解决民生问题的关系”,那不妨认真地回答一下,让更多人了解。

从另一个角度看,问这个问题的人,也许并非想获得什么回答,或者说,并非提出了一个真问题,而是想表达贫富差距下的一种愤懑情绪。国家每有重大的科技突破时,这种情绪和声音总会冒出来。比如神九发射成功时,就有网友编段子调侃:“你觉得神舟九号的发射成功说明了什么?”“说明了我国解决教育问题、住房问题、医疗问题、食品安全问题比登天还难!”这种表达可能不讲道理,只是简单的情绪发泄,但这样的情绪倒是在提醒我们关注现实,不要沉浸于大国的幻觉中,中国还面临着很多挑战,我们还有很多问题没有解决。

中国探月工程总设计师吴伟仁17日在北京算了一笔账。他在回应中国探月工程是否“烧钱”的问题时说,“我们投入的钱不多,但效益很高”。(12月17日中国新闻网)

吴伟仁说,“美国的阿波罗工程十年耗费250亿美元,中国探月工程开展7年,投入不到阿波罗工程的千分之一”。此前探月工程高级顾问欧阳自远曾披露,“首期探月计划费用是14亿元人民币,仅相当于北京修建两公里地铁的费用”。

中国探月工程如此省钱,吴伟仁称是得益于“较高的成功率”。确实,从嫦娥一号到嫦娥三号“连中三元”让世人惊叹,但人类目前总共130次月球探测,成功率约为51%,中国探月工程能否一直保持100%的成功率?笔者觉得,在探月工程是否“烧钱”这个问题上,倒不必过于敏感,通过高成功率达到省钱的目的当然好,但即使是“烧钱”又有何妨。

探月工程并非是一件简单的事,神舟飞船十次发射从无人试验到载人飞行,再到嫦娥探测器的三次发射,每一次都有更高的要求,每一次都是对高精尖技术的挑战,这不是省钱就能办到的。探月工程涉及计算机系统、自动控制技术、通信遥感等诸多方面,是极为复杂的系统工程,考验的是一个国家整体的科学技术和高科技产业水平,而我国的航天发展坚持的又是“独立自主、自主创新”的道路,每一项技术的研发必然要投入大量资金。

中国国防科工局新闻发言人吴志坚说,“中国实施探月工程是在经济许可的条件下所做出的选择”。2012年我国国内生产总值达到了519322亿元,位列世界第二大经济体。探月工程即使“烧钱”,我们也是“烧”得起的。

况且,对探月工程我们不能只算投入的帐,还要看到由此带来的巨大效益。美国阿波罗工程带动了3000多项成果转移到民用,投入产出比高达1:15。中国探月工程也意味着有更多的航天技术将转移到民用及国防领域,有力的推进我国科学技术的发展,为经济发展提供源源动力。

再者,探月工程展示了我国科技水平的长足进步,也是我国综合国力的有力体现。神舟飞船、嫦娥探测器的一次次成功发射,极大的增强了民众的自豪感和凝聚力。在世界的瞩目中,我国的国际地位也得到了显尔易见的提升。

探月工程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大事,我们曾经为“两弹一星”举全国之力并激情满怀,如今为了中国人的飞天梦想,即使是投入巨大,也是值得的。

与有些国家试图抢占尽可能多的“月球领土”不同,中国的嫦娥不是“战神”,而是“和平女神”

近四百年前,开普勒写过一部名为《月亮之梦》的作品,在他身后的1634年出版。书中有一些月亮天文学的内容,比如月球子午线、赤道、两极、昼夜长短,月球四季划分,月亮上发生日食和“地食”的情形,以及想象从它上面所观测到的地球景象等等。但开普勒宣称,上述天文学内容,来自他某次梦里读到的一本书,书中主人公在博学的魔鬼引领之下经历了一次月球旅行。开普勒还想象了“月亮居民”:他们生长在泥地里,身材庞大,成长迅速,而生命周期非常短暂。

开普勒的《月亮之梦》被有些学者视为科学幻想的鼻祖。但是至迟到19世纪,关于月亮上智慧生物的讨论,还不是科学幻想的题材,而是第一流的科学家认真讨论的前沿课题!例如,1826年《爱丁堡新哲学杂志》上题为《月亮和它的居住者》的文章中,谈到以观测彗星和小行星闻名的奥尔伯斯等科学家关于“月亮世界”的想法,他们认为“有理性的生命居住在月亮上,是非常有可能的”,并坚信“用自己的望远镜,观测到了月亮上被月亮人所建造的雄伟的人工建筑”。而著名数学家高斯则设想了不止一种和“月亮居民”进行交流的具体方案:例如在西伯利亚平原建造一个几何图形,因为他认为,要和月亮上的居民进行交流,唯有借助于这种高等智慧生物所共有的数学方法和思想。高斯在1822年3月25日给奥尔伯斯的一封信中又提议:“分别用100块镜子,每个面积是16平方英尺……拼接而成后,这块巨大的镜子就能把日光反射到月亮上”;高斯相信,“如果我们能和月亮上的邻居取得联系的话,这将比美洲大陆的发现要伟大得多”。

当然,随着天文学的发展,人类对月亮了解越来越多,月球的环境被认为不适合高等生物生存,关于“月亮人”的想象就逐渐淡出了科学共同体的视野。代之而起并延续至今的,主要有两类作品:一类是通常意义上的科幻作品,包括小说和电影,在这类作品中,月亮仍然经常是作家展开幻想的天体之一;另一类以“非虚构作品”身份出现,通常富有神秘主义色彩。在这类书籍中,月亮经常被描绘成一个充满未知事物的神秘世界。由于月亮到底从何而来,并且如何成为地球的卫星,现今的天文学理论尚未能提供令人满意的解答;而且月球始终将另一半背着地球,这些都为各种猜测提供了广阔的想象空间。有人将月球想象为外星人废弃的基地,甚至想象月球是中空的,里面藏着外星人的惊天秘密。月面上那些环形山,也被想象为人工建筑或通向月面地下深处的入口。

从关于“月亮人”的讨论和想象,再到关于外星人月球基地的想象,并不是仅仅具有一般科学探索的意义,或只是为公众提供娱乐,还有着某种非常强烈的象征意义——将来真的会有“月亮人”。最有可能出现的“月亮人”其实就是地球人类——因为世界各大国对月球的竞逐早已经开始。

美国在逐月之路上一马当先,关于竞逐月球的意识也表达得最为露骨。据说早在上个世纪50年代,美国人就有在月球建立军事基地和情报基地的想法,比如在月球建立导弹基地,这样就可以对地球上的其他国家形成“居高临下”的威慑。有些材料表明,美国人甚至起过“宣布”月球为美国领土的念头。从经济上看,比如月球上的氦3同位素,将来有可能成为重要的能源,也非常令人神往。

今天,逐月之路上的国家,不仅有美国、俄罗斯、中国这样的大国,也有欧洲诸国、印度、日本、韩国等小一些的国家。再想悍然“宣布”月球为某一国的领土,估计很难成功。与有些国家试图抢占尽可能多的“月球领土”不同,中国的嫦娥不是“战神”,而是“和平女神”。

(作者为上海交通大学教授、科学史与科学文化研究院院长)

看准大方向,及时布局,伏设奇兵,敢于投入,敢于拼搏,敢于坚持,敢于胜利,这才是战略家的气魄和智慧

嫦娥落月,玉兔巡航。神话在这一刻变成现实,“中国制造”在月球上留下自己深深的足印。几十年前,当化学家欧阳自远拿到美国赠送给中国的0.5克月球岩石样品时,小心翼翼又激动不已,像是捧着唐僧从西天取回的无价真经。而现在,整个月球向中国人打开了大门,它的质量超过了7000亿亿吨。

“登月同我们有什么关系?”在几乎所有电视、网络直播的现场互动中,问得最多的,还是这个老问题。

无论是出于个人的好奇,还是体现对公共财政支出的监督,人们都有资格有此一问。毕竟,对于社保、医保标准都还不高的普通中国人来讲,探月工程的投入绝不是一个小数目。

“你要做的这些有什么用?”即使是在财力雄厚的欧美,几十年的科学生涯中,诺贝尔物理学奖得主丁肇中同样无数次地被这样问起。他事后的总结,很是耐人寻味:“我有一个‘理论’,绝对正确,可以告诉大家。在加速器实验的发展史上,过去50年里面,尽管我们为了获得经费,要写一个申请报告书,设定一个目标,说服政府的人投钱做加速器实验,可是往往实际的发现跟原来的目标根本没有关系。”

丁肇中说的是实话。

开发利用月球矿产、能源资源,开发超高真空、弱重力、无磁场的特殊环境,建设更遥远空间探测的前哨站与中转站……这些都是探月工程的目标,但有一点是肯定的——它会有更多意想不到的收获。

互联网据说就是阿波罗登月的副产品,因为科学家需要把休斯敦宇航中心的电脑联接起来,共享信息。核磁共振、激光通讯、液晶电视和我们如今须臾不能离身的手机,也都是从载人登月的需求拉动中找到了突破的动力。而这一切,自然都没有写进阿波罗计划的立项报告,作为可行性分析的重要依据。

我们常常会遇到这样一道管理学考题:在重要而紧急、重要但不紧急、紧急但不重要、不紧急也不重要的四类事情中,应该优先处理哪一类?人们通常会毫不犹豫地选择重要而紧急的事,但历史经验告诉我们,恰恰是那些重要但不紧急的事,需要最为认真地对待。因为它的名字叫战略布局。

曼哈顿计划、阿波罗计划、人类基因组计划、863工程、载人航天工程、嫦娥探月工程……都属于事关长远的战略计划。它们的意义,尽管最终会关涉未来的日常生活,却很难用柴米油盐酱醋茶来形容。也因为它们常常需要耗时数年乃至十数年才能见到成效,任何短视的考量,都可能带来难以估量的损失。

记得上世纪末人类基因组计划实施之初,中国要不要承担人类基因测序1%的任务,我们有过不小的犹豫。即使这一任务完成之后,也在科学界内部引发了不少争议。在当时条件下,大多数人觉得基因测序属于投入巨大却难有产出的公益基础研究,中国人干这活儿是当冤大头。正因如此,担此大任的华大基因研究中心在业内备受排挤,直到今天还有些抬不起头来。

事实是,随着基因研究向前推进,全测序成为基因工程必不可少的大数据基础,谁能形成规模处理和分析能力,谁就可能占领这一领域的制高点。而在实际应用层面,对唐氏综合征、宫颈癌、儿童耳聋等常见遗传疾病的防治,基因测序更是堪称简捷价廉、标本兼治。如果当年我们屈从于“有什么用”的逼问,放弃打持久战的努力,今天在这一战略新兴领域,中国人又会落后至少10年。

有所为,有所不为,是创新战略的基本原则,但它绝不是面对机遇无所作为的借口。看准大方向,及时布局,伏设奇兵,敢于投入,敢于拼搏,敢于坚持,敢于胜利,这才是战略家的气魄和智慧。

当越来越多的孩子将“实惠”当作职业方向,越来越多的纳税人认为太空探索是用钱打水漂,当投入产出比的概念开始在科学的花园里生根,科学,会不会在中国“未富先老”?

冬夜,月光如水。但看月亮的人,肯定没有看微信的人多。

恐怕不能说,是对现代科技的兴趣,盖过了仰望星空的人文情怀。因为此刻,农历癸巳年十一月望日将近,嫦娥三号正带着玉兔飞临月宫;中国航天这一里程碑式的跨越,在工程科学上的意义,绝不比移动通信3G向4G的升级逊色。

“月球离我们太远,而微信离我们很近。”也许网友的这句跟帖,才是真正原因所在。

科普是需要近的。抽象的科学,常常以贴近生活的意象入手,激发我们对遥远意义的热情。科学的动力,正在这由近及远的追溯之中。

当一生穷困的开普勒追随老师进行天文观测时,行星三定律与他的距离,比皇家天文学家的荣光更远。当年轻的牛顿坐在树下冥思苦想,他琢磨的也不是如何摘到头顶那又红又大的苹果。铁匠的儿子法拉第边卖报边研究电学,为当上戴维的实验助手又不想因低微的出身损及老师的贵族身份,他对外称是戴维的仆人。玻尔兹曼走得更远,由于无法接受自己的发现——分子运动的混乱程度永远有增无减,即所谓“熵增”,他最后选择自杀来结束难以忍受的痛苦。

正是这些远行者,以朝圣般的热情一往无前,开创了科学的大时代,筑建起现代科学金碧辉煌的殿堂,把“千里江陵一日还”“巡天遥看一千河”的梦境带进后人的现实。

中国人对科学技术不能说没有热情。从洋务运动到“科学的春天”,从“师夷之长技以制夷”到“学好数理化,走遍天下都不怕”,我们对科学的崇敬堪称无以复加。及至今日,“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”的理念早已深入人心。中国培养的理工科学生和工程师,多年来始终高居全球之首。

然而细想起来,不少人对科学的感情,似乎都带着那么些“奥数竞赛”的色彩。科学是就业的阶梯,科学是金牌的赛场,科学是孕育丰收的化肥,科学是组装时尚生活的流水线……这理解错了吗?不能说全错。但这样的描述里,总感到缺了点什么。

我们也曾有过全民钻研“哥德巴赫猜想”的激情似火,有过“科学有险阻,苦战能过关”的雄心万丈。只是渐渐地,投入产出比的概念开始在科学的花园里生根,我们学会用分数、用金钱、用诺贝尔奖、用论文发表数、用可能永远都没人用的专利申请数,来衡量自己的成功。以这样的标准评价技术产业,无可厚非;但如果用它来标定科学精神和信仰,则和见庙就拜、见菩萨就求的迷信没什么不同,连宗教的水平都达不到。

这样的评价,也许是苛求。事实上,在世界范围,人们对科学的热度都在下降。越来越多的孩子选择律师、投资银行家等更“实惠”的行业作为职业方向。越来越多的纳税人认为探索太空是用钱打水漂。在法国、英国、希腊,我们曾拜访过好多家科技期刊,他们都表示受众不断减少、举步维艰度日如年……但不要忘记,这是在欧洲,经历了文艺复兴以来几个世纪科学辉煌、至今仍然领先世界的近代科学摇篮。正是在这几个世纪里,我们由“科学万元户”一步步跌落到囊中羞涩,靠祖先留下的遗产支撑门面。富人们愿意安享晚年,那是他们的资格,而我们,难道也要赶这个时髦,享受一下“未富先老”的感觉?

当几千万孩子为太空课堂的授课兴奋得跳脚,当高三学生为了研发新型浏览器不惜放弃高考,当成千上万的年轻人甘愿默默无闻为嫦娥飞天、蛟龙入海开路搭桥,我们在感动之余,有更多欣慰。中国并不缺少热爱科学的种子,我们要做的,是改革我们的教育、完善我们的科技体制,呵护这可贵的兴趣和冲动,而不是引导他们从小就羡慕无知无畏的土豪、敢用科研经费吃吃喝喝,或者变成“教授诚可贵,处长价更高”的官迷。

科学的大门,从来不会向短视的人敞开。对于一个还在奋力追赶的民族,在创新的天空中,我们应该比嫦娥飞得更远。